不觉间,我从厦大毕业已整十年。当年我自外校考入厦大读研,投入张先清教授门下。短短三年,如白驹过隙,又如沧海一粟,却是个人漫漫学术道路上迈出的坚实起点。厦大毕业后,我为学业忙,为生计忙,回母校探望老师的次数屈指可数。惭愧之余,也常回首厦大求学生涯,张老师谆谆教诲言犹在耳。当年初识老师并得以忝列门墙,何其有幸!
2007年,我正式就读于厦大人类学与民族学系。入张门之前,我对老师的各类“江湖传说”已有耳闻,譬如他在攻读博士期间过于刻苦,以至于论文写作期间罹患急性胃出血。在当时尚未踏入学术大门的晚学看来,如果老师不呕心沥血至此,何以成果卓著并写出厦大人文学科首篇“全国百优”博士论文呢?学术道路终非仅靠飞蛾扑火般的暂短“疯狂”,而更需要日积月累的磨炼与时刻敏锐的学术嗅觉。
作为导师,张老师无疑是严格的。他希望学生都能完成既定的阅读计划,进而思考、消化并提出创见。为督促我们几个学生,张老师约定每两周一聚,讨论各自读书心得,地点或在他办公室,或在学校附近某个茶室,或在后山水库旁的草地上。凡见面,大家不免都有些战战兢兢,唯恐挨批。若是为了应付老师抛出的问题而信口开河,很快便会在老师的穷追猛打之下露馅。因此,每次见面结束,我们都像是通过了一次考试。乍看老师似乎有些过于严厉而显得不近人情,但他点评时又是极克制且委婉的。时间久了,氛围渐宽松,大家偶尔也敢开玩笑了。后来,我有幸参与老师主持的课题,负责旧方志中涉及基督教资料的搜集与辑录工作,也因此感受到他的极致严谨与认真。前期资料查阅耗时且繁琐,我初步整理后旋即发送给张老师,他收到后总能迅速点校并给出反馈,为下一步工作提出建议。我知道老师平时忙于教学及科研工作,同时进行着几个课题,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管理好自己的时间,才能做到无论多么忙碌与辛苦均能第一时间复核我提供的资料。资料工作中错误很难避免,当出现较多错字或者重复犯下他曾指出的错误时,张老师往往会提出严厉批评,他反复强调严谨是对一个学人最基本的要求。老师在学界已占有一席之地且早已评上正教授,但他一直笔耕不辍,始终保持专注,永远心无旁骛地从事自己的学术研究。家有严师至此,学生有什么理由不更加努力?老师曾分享他的读书经历,比如为方便查阅与理解档案资料而学习一门新的外语,又如走访乡间如何积累访谈信息,听他娓娓道来,如数家珍,恍若置身于世外桃源,世事纷纷扰扰皆能抛诸脑后,是为至真至纯的赏心乐事。老师不止一次向我们说过,他很享受单纯的学术生活。这样的人生追求,直教我等望尘莫及。
课下,张老师出了名地关照、提携学生,努力借助他在学界的影响力为学生提供外出开会交流的机会。他常说,要多与学界交流,磨炼自己,开阔视野。我生平参加的第一个学术会议就得到了张老师的无私帮助。当时,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举办每两年一届的年青学者会议,围绕宗教与中国社会问题展开讨论。那时我尚未结束研究生一年级的生活,对于论文写作还比较生疏。张老师建议我结合正在整理的旧方志中的相关资料完成一篇论文,集中分析方志如何整理、记录基督教资料。此后与老师多次讨论,我逐渐明白学界的研究多倚重教会资料,而疏于参照中国本土资料,因此极容易在研究视角上偏向教会,湮没了本土的声音。论文完成后,我很快收到了张老师的回复:“还可以”,同时他附上具体修改意见,包括行文以及研究问题的提炼。后来,论文被会议组接纳,我如愿得以赴港开会。从会议日程上得知大多数参会者为在读博士或者高校教师,仅少数几位硕士研究生,我由此更加忐忑不安,幸有张老师从各方面提供帮助。他抽空带我到厦门出入境管理大厅办理港澳通行证,为我介绍同去开会的年青学者提前认识并请对方代为关照。由于要从深圳中转香港,张老师担心我不熟悉交通状况,他干脆手绘路线图告诉我如何找到深圳机场前往罗湖口岸的巴士。看到低头认真绘图的老师双鬓微霜,我百感交集。当年老师年近不惑而已,却早生华发,或许有几分是为我这样的学生操碎了心所致。张老师甚至把他自己的香港八达通塞给我,为我省去了许多琐碎事情。在张老师无微不至的帮助下,我顺利参加了是次会议。返厦后,张老师在我尚未来得及向他汇报之前,便先打电话询问我参会情况,勉励我今后大胆与同行交流学习。张老师常说,他从他的老师处得到过许多帮助,他也要去帮助晚辈学生。看似平常的表达,背后是身为人师,行为世范的担当与传承。
在关系学生前途之事上,张老师更是不余遗力地给予支持。研究生毕业,我面临考博与国外深造的选择等问题,前途未卜。张老师得知我有经济压力,慷慨解囊,借钱(后来老师一直没有接受我的“还款”)予我参加外语考试,以便申请读博。在帮我联系学校、写推荐信的同时,也劝我保持良好心态,凡事看长远一些。研究生最后一个学期,张老师到台湾访学半年,期间他经常通过电邮、电话关注我的申请进展以及论文情况。在得知我最终有机会赴香港读博时,张老师表示由衷祝贺。我仿佛看到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。告别厦大,读博期间我每每离开香港后返回罗湖口岸,心中总会想起第一次来香港时的情形,进而想起厦大时光,想起张老师。读博期间我多次就论文、科研、就业问题叨扰张老师,他每次都第一时间回应并提出宝贵建议。我也知道,那时张老师承担了更多的行政事务,工作更为忙碌,门下学生更多,他在我身上所耗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满满的对学生的爱。为此,我格外珍惜。
厦大的求学经历是我人生的转折点。告别厦大十年,我仍不断受惠于母校对我的锻炼,以及在校期间所遇到的人和事。这是我视之为珍宝的东西。比起成绩斐然的厦大前辈,我实不足为道,但我时常感念厦大的一切,尤其是张老师。他治学的严谨,为师的宽容与品德,做人的豁达,均让我高山仰止,也让我对生活、工作不敢怠慢。
2011年10月,摄于学术会议上,左为张先清老师,右为作者
文/图 赵蕊娟
【作者简介】赵蕊娟,女,2007-2010年就读于厦门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系,硕士研究生毕业后赴香港大学攻读博士学位。现任教于香港中文大学(深圳)人文社科学院。